子不语·卷一·南昌士人

子不语 4146

江西南昌县有两个读书人在北兰寺读书,虽然他们一个年纪大,一个年纪小,但交情却很不错。

有一天,年纪大的读书人回家时暴毙而亡,年轻的那个却不知道,照常在北兰寺读书。这天,天色已晚,年轻的读书人已经睡下,突然看见年长的读书人推门进入,走到他的床边,抚摸着他的背说道:“我离开你不到十日,竟然因为疾病暴毙而死,现在我已经是鬼了。但与你的朋友之情不能割舍,所以特意前来诀别。”

年轻的读书人一时不能说话,死者劝慰他说:“我如果想要害你,怎么可能直接告诉你?你不要害怕。我之所以到这里来,是想要把身后之事托付给你。”年轻的读书人稍稍安下心来,问对方想要托付什么事。

死者说:“我的老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,妻子还不到三十,几斛米就足够赡养他们了,希望你帮忙接济一下,这是第一件事;我有一些文稿没有来得及出版,希望你帮我出版,让我留下一点微名,这是第二件事;我欠卖笔的人几千文钱来不及偿还,希望你帮我偿还,这是第三件事。”年轻的读书人满口答应。

死者起身说道:“既然你已经答应了,那我也该走了。”说完便要离去。年轻的读书人见他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,慢慢没有了害怕的意思,便哭着挽留道:“和你将要永别,为什么不晚些再离开?”死者也跟着哭了起来,坐回年轻读书人的床上,和年轻人聊了些平生的事,然后再次站了起来说:“我走了。”但是却只是站着而没有离开,两只眼睛直直地瞪着,容貌渐渐变得丑陋腐败。年轻人害怕,催促道:“你既然已经说完,可以走了。”

死者却一动不动,年轻人拍床大叫,死者仍旧不动。年轻人越来越怕,从床上爬起跑了出去,死者也跟着他跑了起来,年轻人越跑越块,死者也越跑越快。

两人这么相互追逐着跑了几里地,年轻人翻过一面土墙后倒在地上,死者不能爬墙,而把头伸过墙,口中的唾液落在了年轻人的脸上。

等到天亮,有人路过,发现了年轻人,用姜汁喂他,年轻人这才醒来。而死者家正找不到死者时,听到这件事后,赶来将尸体抬回家下葬。

有懂行的人说:“人的魂善良和魄邪恶,人的魂机灵而魄愚钝。年长那人刚来时,灵魂还米有泯灭,魄跟着魂一起来的,等到心事已了,魂散去,但魄却留了下来。魂在的时候他还是原本的人,但魂离开后他就不再是人。世间的移尸走影都是魄干的,只有有道法的人才可以制住魄。”


原文:


江南南昌县有士人某,读书北兰寺,一长一少,甚相友善。长者归家暴卒,少者不知也,在寺读书如故。天晚睡矣,见长者披闼入,登牀抚其背曰:“吾别兄不十日,竟以暴疾亡。今我鬼也,朋友之情不能自割,特来诀别。”少者畏惧,不能言。死者慰之曰:“吾欲害兄,岂肯直告?兄慎弗怖。吾之所以来此者,欲以身后相托也。”少者心稍定,问:“托何事?”曰:“吾有老母,年七十余,妻年未三十,得数斛米,足以养生,愿兄周恤之,此其一也。吾有文稿未梓,愿兄为鎸刻,俾微名不泯,此其二也。吾欠卖笔者钱数千,未经偿还,愿兄偿之,此其三也。”少者唯唯。死者起立曰:“既承兄担承,吾亦去矣。”言毕欲走。

少者见其言近人情,貌如平昔,渐无怖意,乃泣留之,曰:“与君长诀,何不稍缓须臾去耶?”死者亦泣,回坐其牀,更叙平生。数语复起曰:“吾去矣。”立而不行,两眼瞠视,貌渐丑败。少者惧,促之曰:“君言既毕,可去矣。”尸竟不去。少者拍牀大呼,亦不去,屹立如故。少者愈骇,起而奔,尸随之奔。少者奔愈急,尸奔亦急。追逐数里,少者逾墙仆地,尸不能逾墙,而垂首墙外,口中涎沫与少者之面相滴涔涔也。

天明,路人过之,饮以姜汁,少者苏。尸主家方觅尸不得,闻信,舁归成殡。

识者曰:“人之魂善而魄恶,人之魂灵而魄愚。其始来也,一灵不泯,魄附魂以行;其既去也,心事既毕,魂一散而魄滞。魂在,则其人也;魂去,则非其人也。世之移尸走影,皆魄为之,惟有道之人为能制魄。